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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的畫家村:如今我們不羨慕那個狀態(tài),但我們羨慕那個時代
2018-01-21 19:38:24   來源:中國水彩

90年代,對于圓明園畫家村那些人來說,對外界的信息遠遠比現(xiàn)在匱乏的多,藝術市場也完全沒有形成,大家都是在靠本能畫畫,破衣爛衫地扎堆在一起,像一捆蔥,他們和學院派那些不一樣,他們是草根,看不起中央美術學院和工藝美校那些所謂叫獸僵尸,教授講師們更看不上他們,說他們扎堆在一起“只有生活,沒有藝術”。

我已經(jīng)不再羨慕那個狀態(tài)了,但是我羨慕那個時代。

這些人中除了畫畫的,還有我們所知道的竇唯樸樹他們那些搞搖滾的,還有詩人,有每天拿著一沓子照片去北電、片廠等著靠著要跑龍?zhí)鬃鋈罕娧輪T的,有無所事事留了長發(fā)或者剃了光頭去混個“正當”“前衛(wèi)”身份的,還有妓女,還有對中國這個“紅薯”機體上有且還有這樣一群“無常”狀態(tài)的蒼蠅部落驚訝不停的老外,還有純真的女大學生和文學青年們……那個時侯唯一沒有的是像現(xiàn)在798或者宋莊、昌平畫家村的大批游客,因為那個時侯這些穿棉褲棉襖的人還沒搭伙建網(wǎng)站,還沒成為一個“現(xiàn)象”集體上央視,也沒被那些整天唧唧歪歪意淫人民的大小雜志報紙采訪傳訛,所以那個時候沒現(xiàn)在這么多人去東瞧西看,他們料不到這些村子還具備要成五·一、十·一黃金周景點的潛質(zhì)。

每到陽光明媚的初春,他們在墻根兒穿著棉襖棉褲揣著袖子一溜蹲著曬太陽,我覺得這是極其美好的事情,甚至是寥寥僅僅的美好之一,至于說的有飯大家吃,在誰家窗外聞到酒味大家就排著隊去敲門,據(jù)我所知還是比較少,還不是通常理解的所謂烏托邦的境地,但是已經(jīng)很不錯了,盡管像老栗、方力鈞等人類似的河北邯鄲人,還有云南、福建來的某某兄弟們,大家都基本在小圈子里還有更小的圈子,何況大家流派紛呈,觀點參差,他說他喜歡莫蘭迪,我說我喜歡莫迪里阿尼,畫的卻是巴爾丟斯或是俄羅斯風景之類,基本是自畫自說狀態(tài),因為沒有形成市場,也沒有官辦美學的審視介入,基本都認為只有自己是自己的評估標準,但是,大家的目的基本都是一樣的——渴望被承認,先解決溫飽,再順便出名。

旺盛的時候有幾百人,現(xiàn)在流散了。散了以后干什么的都有,畫水墨的開了餐館,還留著像韭菜一樣的山羊胡子,做雕塑的帶著幾個民工搞了裝修,還有人出國在街頭也試著支了畫架子,有的去拍片,當了先鋒導演(“先鋒”在中國的解釋是“地下”),還有人現(xiàn)在被成為什么“教父”,有的依舊還會在各個大使館的大小活動上獐頭鼠目地出沒,欲混個臉熟好兜售一下自己的觀點找些口子把自己賣出去,不過,像岳敏君、張大力一樣的確實有幾個,現(xiàn)在一幅能賣幾千萬了,在紐約和香港的蘇富比拍賣行上也能此起彼伏了,看著也讓人欣慰和心酸。欣慰的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好在真有人拔出來的,心酸的是畢竟幸運的能跳騰的腦瓜活絡的又確實有想法見地的屬極少數(shù)。

聽過一個段子,說的是一個替補演員,也住在畫家村,他長的像不像毛澤東主席不好說,起碼長得挺像古月先生,在古月先生染病或有事的時候去做做幾個鏡頭的替補,據(jù)說他睡覺都穿著中山裝,整日整夜衣冠楚楚的大背頭,而且架勢做派也是一番領袖風骨。他在這些破衣爛衫長發(fā)禿子里面自然是鮮艷明目的,所以每次大家一起上街,破衣爛衫長發(fā)禿子們攔不下出租的時候都會推“主席”上去,他就會擺個全世界人民幾乎都熟識的姿勢,站在路邊,出租司機一般都是急剎車停下,驚羨且狐疑地看著他,這時很必然地,他退后一步,一招手,破衣爛衫長發(fā)禿子再蜂擁而上。

現(xiàn)在的宋莊和798工廠商業(yè)氛圍太濃了,當然,這未嘗不是好事,而且藝術市場比90年代也稍好一些,出現(xiàn)了一些有閑錢并且眼睛好使的又懂路子的收藏家,還有幾個在國際藝術刊報上能說上話的藝術評論家,但是唯一沒改觀的是藝術的中間層——畫商階層沒有完全形成,這個階層往往是塑造藝人和整合市場的最佳樞紐,他們懂藝術家,也懂經(jīng)營之道,還能在有資本的人堆里喝杯威士忌侃侃而談當當座上客,打個不恰當?shù)谋确?,他們又得是材質(zhì)很好的雞屁股眼兒,還得是質(zhì)感很好的雞蛋筐,如果這兩個物件兒不好,再好的母雞下出來的基本也都是糞,除非跳過這個國際慣例去殺雞取卵。

所以說,在中國很長一段當代美術史上和美術市場上,基本都是“殺雞取卵”的輸出模式。收藏家直接聞著味道撞在某個畫家的身上,突然覺得鼻翼大開心曠神怡,就成交了,再朋友介紹朋友,朋友再介紹朋友,然后被邀請去某某館子做個個展,作品和畫家就被抬起來了。對于幸運的個別畫家這是燒香磕頭可遇不可求的,對于整體畫家群體來說,這是嫦娥水袖里不小心掉下來的餡餅,幾乎都是佳話,但是換個角度說,對于被撞上的人來說又是不幸的,因為畫畫的人一心專在創(chuàng)作上,整日云里來霧里去的形而上,不能讓他又當母雞下雞蛋又要去賣雞蛋,談生意不是畫家的強項,更何況賣的都是自己嘔心瀝血萃取的精神骨肉,所以結果基本都是很便宜就首肯了,因為靈魂在堅持,胃先妥協(xié)了。

也許再過幾年還能好點。這應該是肯定的,但卻肯定得不徹底,因為中國還在城市化進程上右打輪作轉型擴張,人們要從“農(nóng)民”到“市民”然后到“公民”的意識形態(tài)和法制制衡的轉化,資本家的第一桶金已經(jīng)打下,但是又隨著第二桶濺出去了,普世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在被時而拉長時而拍扁,資訊之乎信息者也在核爆炸地速度膨脹,時尚在炮制偽時尚,健康在塑造痿健康,“白貓黑貓”理論開始作為最后的讖語挑戰(zhàn)自然資源、挑戰(zhàn)仇富的不平衡心理、挑戰(zhàn)各種食品日用品耐用品制造商開發(fā)商的益利標準和道德底線,也在挑戰(zhàn)政府的執(zhí)行力和平衡力……但是說一千道一萬,將來再少再少應該最少不會像照片里的這些人一樣,結局是被政府派了幾輛卡車停在村口,來“幫助”“藝術家”們“搬家”,看著像秋后收割,搬出去一個就在紅皮子的小本子上用紅筆勾掉一個名字。

楊衛(wèi)在一篇文章也提到過,他說“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真覺得那時的福緣門村像個世外桃源,像個天堂和圣地。我后來甚至都不敢往下想,如果‘圓明園畫家村’不在1995年解散,按照當時的情形發(fā)展下去會是什么樣子?也許一切都是必然,就像人的生理周期,青春期有騷動,而人到中年就會變得相對沉穩(wěn)。福緣門村所留下的是我們這一批人青春走過的痕跡,也必然會把我們這一批人重新送向各自的征程。”

古人說有破方有立,那個年代大概正是“破”的時期,這種“破”是源于人性到身體的解放過程中某種沖動與理想的釋放。也正是因為市場經(jīng)濟的來臨,將中國的歷史從過去禁錮的計劃經(jīng)濟體制下解放了出來,才真正使人們有了“某種”選擇與自由。如果沒有改革開放的大環(huán)境,是不會出現(xiàn)圓明園畫家村的,當然,也就更不會出現(xiàn)現(xiàn)在的各種各樣的藝術村落。從這個意義上說,圓明園畫家村恰恰是一種承前啟后的轉折,它終結的是過去意識形態(tài)的桎梏,開啟的是未來經(jīng)濟與人格上的自立,他們那時候和現(xiàn)在本質(zhì)不同是,那時候的追尋和探求是從個體開始的,如今是一個集群效應,只見森林不見樹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悲劇,因為,任何組織和活動如果落實不到自由的生命個體身上,都只會成為某種利益集團的維護和附庸。

好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所以要緬懷他們,緬懷他們那個時代的群居相對于現(xiàn)在商業(yè)濃郁的“藝術產(chǎn)業(yè)”,其間充滿的原始、蒙昧和江湖況味,像極了我們每個人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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