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英文,我太太英文很好,她一回家我就拿著我想看的書請她幫我翻譯,有時候她很累,躺在床上將睡未睡地幫我翻譯,我就用錄音機錄下來?!睌z影師阮義忠談到其作品《二十位人性見證者:當代攝影大師》創(chuàng)作時的情況說。
但是阮義忠錄完重聽的時候覺得只是把錄音抄出來非常乏味,于是就寫了很多自己的理解,這些“讀書筆記”就是這本書的雛形。“當年我還沒有戒煙,我是一邊拿香煙一邊拿筆,我煙癮最大的時候一天要抽三包,這根煙還沒熄掉,我就點上另一根煙,有時候忘了把拿筆的手也放到嘴里要抽。”三十年后的今天,他依舊清晰記得當時的細節(jié)。
當問到阮義忠夫人袁瑤瑤她是否還記得經(jīng)她口讀出的那些文章時,她說:“那些都是我在半瞌睡狀態(tài)時下意識翻譯出來的,真的記不清了,攝影并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我的先生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我主要是幫他忙?!?/span>
5月21日《二十位人性見證者:當代攝影大師》再版發(fā)布,阮義忠與攝影師劉錚在北京言幾又書店展開對談。
活動中,阮義忠為坐在臺下的妻子拍照。
“攝影讓我真正體味事情的意義”
《二十位人性見證者》中講到擅長拍犯罪世界的維吉,講到用很寫實的手法拍出超現(xiàn)實風格的比爾·波蘭德,講到總是用溫情的眼光看世界的安德拉,也講到記述下來猶太人的生活狀況的羅曼·瑞斯力克,一共二十位當代攝影師。阮義忠說:“我就想盡量地用這些攝影師們獨特的影像語言去描述他們的風格?!?/span>
30余年前,癡迷攝影的阮義忠在臺灣《幼獅文藝》撰寫專欄,每期介紹一位攝影師,后來專欄結(jié)集出版,于是有了這本書《二十位人性見證者》。該書1988年在大陸出版,成為一代攝影師了解西方攝影的必讀書目。
“書中的這二十位攝影師中我只認識布列松?!比盍x忠說,“當年《攝影家雜志》登第一期的時候,還不曉得第二期在哪里,印刷廠裝了十本,我太太拿第一期的雜志,當天坐飛機到巴黎去邀稿,通過巴黎的一個攝影師朋友朋友,我太太到了布列松的家。”阮義忠認為書中的每一個攝影師都是他心靈的密友。
劉錚與這本書結(jié)緣始于1988年,他調(diào)侃,當時大二的他的攝影習作課上所教學(xué)的美是柳枝下的湖面,以及湖上的小船與雨傘這樣的景色,他也會踩著圓明園的雪去拍日出和日落,去拍攝所有視覺上普遍認為是美的景色。而《二十位人性見證者》給他一種巨大的沖擊,“我這才知道原來攝影也可以是這樣?!?/span>
不同于阮義忠常用人文與溫情的語言,劉錚自述,他的作品中“更多是背叛?!彼两窈芨心钊盍x忠對于他的賞識以及對他截然不同的攝影理念的包容,劉錚的《三界》第一次大規(guī)模地被人看到是在阮義忠的雜志上。他說:“1996年拍大規(guī)模的擺拍的人體,當時幾乎可以被掃黃的,是非常有風險的。1996年我一個模特一天費用2000元,我一天花1萬塊錢,那樣風險攝影的作品,阮老師是完全理解和包容的?!?/span>
阮義忠說:“攝影讓我去真正地體味我所要面對的事情的意義。我用鏡頭對準一個人時就是對他的一種尊重,我要將平凡人的特質(zhì)強調(diào)出來?!倍鴮τ趧㈠P來說,攝影如同一個發(fā)泄的渠道:“沒有它我將無可想象自己的生活。我的孤獨在社會中很難被容忍,我的攝影也給我?guī)砹司薮蟮膫?,因此我是孤獨地存在著”?/span>
“我是活在21世紀的古人”
阮義忠的攝影作品都是黑白的。
他說,寫作《二十位人性見證者》時對于攝影師作品的選擇,選來選去都覺得是黑白的好一些,黑白的照片能夠比較快地達到象征性。
《北港的媽祖信徒》中虔誠的婦人跪地叩首,就照片來看,地面上與婦人的手心上都滿是黑色的殘渣,如果就照片來看,不太容易看出婦人是跪在一片鞭炮皮中。在專訪時,記者提出讀者可能會將滿地的鞭炮渣看成淤泥,因而會對照片存其他解讀時,阮義忠則堅決地說:“不會的,不會有人看成別的,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會有人把它看成別的,鞭炮的形狀是可以看出來的,我的照片就是紀實的。”
阮義忠對于黑白照片有種偏執(zhí),在采訪中可以覺察。早期的拍攝中,選擇黑白照片是因為當時膠片與沖印技術(shù)的限制,至于是否會以照片中的內(nèi)容為表象,傳達出自己的思考,他回答:“我很小心地處理照片,我就是記錄。我也沒有傳達太多我的想法,它就是實實在在存在的而已?!?/span>
關(guān)于黑白照片和彩色照片影像語言的不同,阮義忠說:“彩色更難拍,黑白比較好解決?!睆募夹g(shù)操作上看,他認為彩色要克服很多色彩之間不協(xié)調(diào)的因素,當因素太多,對一個藝術(shù)作品的表現(xiàn)內(nèi)容構(gòu)成威脅時,就算失敗了。
他認為,如果所有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只是寫實,就好像文章只是交代一件事情,那文字沒有人讀的,也不會留下特別的印象。不管什么語言,包括講話,或者是攝影,或者是繪畫,都是文學(xué),首先要生動,然后要深刻。少了這兩點大家就沒有興趣,也不會關(guān)心。
阮義忠說:“從按快門的一刻到一張照片的產(chǎn)生完全靠自己完成,帶給我的不只是手工藝的滿足,是每次洗照片時都可以回到按快門當下的那種感動,仿佛我又活過一輩子?,F(xiàn)在我隔那么多時間看照片,都感到與當年拍照的陌生對象又重逢了,我希望我的攝影還是停留在自己重新放大的黑白?!?/span>
“我也會帶數(shù)碼相機記錄一下,發(fā)發(fā)微博,除了這個我還用傳統(tǒng)膠片,我是活在21世紀的古人?!比盍x忠說。
“我該怎么端起我的相機?”
現(xiàn)場一個女孩在提問時幾度哽咽:“我們拍他們,將他們生活的困難當成取材去展覽,但是無法幫助他們。攝影師和被攝者關(guān)系究竟怎么定位?”
阮義忠認為:“要有同理心不要用自己的喜好來拍照?!彼麑⒆约旱闹T多作品的定位為“一種禮贊”,他說:“我從來不會去拍那些看起來不好的東西,對我來說,攝影是一種肯定,不是一種批判,如果會讓別人不高興,那我寧可不拍?!?/span>
他從1974年開始喜歡上攝影,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40來年了,“除了我自己的創(chuàng)作之外,我跟完全陌生的鄉(xiāng)下平凡的人物,兩個陌生的生命撞擊擦出了火花,我每張照片都是那個火花的定格,這使我的生命寬度增加了?!?/span>
他的圖像中,有很多很鮮活可愛的人。有舉著大雨遮住臉的漁民,阮義忠回憶::“漁民怕自己不上鏡,就舉起魚遮擋了一下?!?/span>
還有一次,阮義忠看到一位老者在洗澡,覺得很適合拍一張,但是不知怎么開口,想了半天走上前搭訕,大致意思是問老者洗得還好嗎,老人一聽就熱情地邀請他也下來洗澡,阮義忠怕辜負老人的好意和信任,只好也下去洗澡,洗完上岸,阮義忠忍不住拿起相機拍了一張,他正想著怎么跟老者解釋,沒想到老人卻說:“多謝你?!比盍x忠說,“他是我一生之師,是他教給我怎么看待攝影、看待對象?!?/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