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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精英”,只是“公知”潰散后的殘兵
2018-01-21 10:39:35   來源:鳳凰文化

導語:王寶強離婚,“大眾”和“精英”也分手了嗎?在宋金波看來,這次撕裂,無法代表精英與大眾的決裂。此間的精英主義者未必是精英,所謂的“精英表達”也完全不能代表中國精英群體的主流價值觀。嚴格來說,他們從未在一起過,又談什么決裂?

如今的精英,更像是公知敗退后的殘兵,只剩下三觀正可販賣,結(jié)出反智的結(jié)果并不意外。但從“公知”到“精英”的先后塌陷,卻并不能說是精英的咎由自取。在現(xiàn)實的言論生態(tài)空間里,精英的焦躁與無措,也不算是意外的結(jié)局。

 

在最近幾次網(wǎng)上輿論互撕中,“精英”忽然成為焦點詞匯,著實令人意外,因為我們以為精英早已是一個過氣、乏力而無人愿睬的標簽。但細想?yún)s又有其必然,或者,這竟成為一種象征,預示著中國網(wǎng)絡言論的前線,又發(fā)生了一次轉(zhuǎn)移。

王寶強情變:“大眾”和“精英”終于撕破臉了嗎?

圍繞精英展開的攻防,以王寶強婚變引發(fā)的爭論最為明顯。起因主要是幾篇對王寶強的評論,包括《吊打“奸夫淫婦”,王寶強還深深迷戀著農(nóng)耕時代的價值觀》、《王寶強離婚聲明:一個鄉(xiāng)鄙野夫的野蠻復仇》,以及《王寶強離婚門是一場法盲的狂歡》等。他們在對成千上萬跑到馬蓉微博下謾罵的網(wǎng)民進行聲討的同時,也情緒濃厚地譴責或鄙視了王寶強將馬蓉出軌公告天下的做法。

這幾篇文章引起了強烈的反彈,包括《面對王寶強,精英與大眾徹底地撕裂和決裂》,《王寶強離婚,拉開了“精英”秀優(yōu)越感表演秀》、《王寶強發(fā)個離婚聲明,那些所謂的精英又露出了自己的嘴臉》、《精英以出身論貶低王寶強是不道德的》等文章。這些反駁文章,或者直接在題目里,或者在內(nèi)文中,直言不諱,將前述批評王寶強的文章,定位為精英心態(tài)。從微博及公號的留言評論來看,認同這種標簽并抨擊精英的,人數(shù)優(yōu)勢明顯。

前述批評王寶強的幾位作者,其實并沒在文中自詡精英。但反對者不約而同選擇了精英這個標簽,并且獲得了廣泛認可,這就不能簡單地用標簽化或誤讀來解釋了。直接的原因或許是,這幾篇文章,即使僅僅是標題,都有可能讓人們很容易聯(lián)想到精英。文中所述的農(nóng)耕/鄉(xiāng)鄙野夫,野蠻,法盲……亦可解讀為地位低/野蠻/落后/無知(教育水平低)/不寬容/不優(yōu)雅……他們甚至在文內(nèi)直接建議,王寶強在離婚后,“應該去讀個MBA,或者找一個明白人作人生導師?!蹦敲?,一個地位高/學歷高/文明/現(xiàn)代/寬容/優(yōu)雅的城市人,甚至是有資格做人生導師的明白人,怎么稱呼他合適呢?

顯然,在選擇“精英”作為批判標簽這個事情上,大眾并沒有大腦短路,幾篇文章被批為精英心態(tài),也可算“求仁得仁”。而在圍繞此次里約奧運會展開的幾次口水戰(zhàn)中,“精英”也被很順手地戴到一些呼吁“理性看比賽”或類似觀點的網(wǎng)民頭上。

精英主義者未必是精英,很多精英都是躺槍的

也有“吃瓜群眾”順便質(zhì)疑,你們說的“精英”,到底是個什么概念?王寶強名利不缺,還是政協(xié)委員,人家不算精英嗎?

這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問題?!熬ⅰ北惠p易地拿來做標簽與靶子的原因,并不那么簡單。所謂精英,就是牛人,有影響力的人,這么理解,也就足夠了。各行當都有精英,他們的影響力相比而言,是不同的。一般來說,政治精英最牛,商業(yè)、金融業(yè)的精英次之,此外文化、教育……都可以有自己的精英。以王寶強在演藝圈的影響力來說,說是精英,也不為過。至于被罵“精英”的幾位作者,從權力、財富講,談不上精英,若以較寬泛的標準,或可以劃入知識精英之列。

需要指出,就個體而言,精英不一定就秉持精英階層主流的價值觀,也不一定是精英主義者。反過來也一樣,個體的精英主義者,完全可能社會現(xiàn)實身份是屌絲。這一點應該適用于包括知識精英、權力精英在內(nèi)的大部分精英定義。其實也容易理解,馬基雅維利所信與其自己的身份并不吻合,魯迅筆下的奴隸也會站在主子立場想問題。批評王寶強的人,完全可以不是精英,但以某種精英主義的立場和精英價值觀的標準來要求自己,乃至他人。這固然與“吃地溝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神似,卻也并不可笑。這里的精英主義立場,簡單概括,無非“政治正確,高標準,嚴要求,有逼格”。

這里有一個要命問題,就是中國各界精英階層,存在著一個主流有共識的價值觀嗎?答案無論怎樣都相當可疑。我想,批評王寶強而被命名為精英的人們,應該是相信確實存在這樣一種顯而易見的精英價值觀的,但這個價值觀,大約又不是草根屌絲瑯瑯上口的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如果細嗅幾篇文章,隱約能聞到幾種作料的氣息:普世價值,自由主義,文藝范兒,文人氣,嗯,有時還有女權。

但我又肯定,在中國全部各界精英中,以上觀點絕稱不上主流和共識,大部分各界精英,也不會這樣對王寶強喊話。那幾篇文章,無論如何都很難稱之為代表了中國精英人群的立場。充其量,它能反映一部分知識人群的觀點而已。在這個問題上,各界精英實在不少是無辜躺槍了的。

然而,在普羅大眾聲討、追剿精英的同時,極少有任何界別的精英,比如某位省級官員,或諾獎得主,或BAT的掌門,會覺得有撇清、洗白自己的必要,他們無人會覺得自己受精英一詞所累,盡管他們一定很清楚自己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換的精英。精英一詞的惡名化是一個原因,沒人愿意跳出來自稱精英,但更可能的是,他們坦蕩地相信,大眾破口大罵的精英和精英心態(tài),跟他們一毛錢關系都沒有。這個事實顯然是成立的。我同樣相信,任何一個網(wǎng)民在此次以及之前,大罵精英之時,并沒有將任何高官、高管列入射擊范圍,而且未覺得任何不妥,因為這不是無意的疏漏。在精英一詞浮現(xiàn)于他腦海之中時,他就已經(jīng)對這個詞做了再定義,他所攻擊的精英,他設想的精英形象,確實基本上就是精英在現(xiàn)實語境中所代表了的那一小部分,寬泛點說,知識人。

而被批評的精英們,大約也心知肚明,他們不可能將其他精英捆綁拉下水,使他們?yōu)樽约旱难哉摫冲仭K^精英,就是他們自己。各方都沒搞錯。此精英早非彼精英。

現(xiàn)在的精英,只是公知潰散后的殘兵

“精英”的污名化,是在“公共知識分子”即“公知”被污名化的同時或稍晚。

而更早,尚有“憤青”一詞的被洗白?!皯嵡唷痹诙鄶?shù)時間里,代指那些“憤怒的愛國青年”,被貶義看待,它的被洗白,是因為2008年和2012年,分別出現(xiàn)了“右憤”和“三種憤青”的概念,將那些與原指“憤青”水火不容的另一部分群體,和原有“憤青”捆綁,造成“一丘之貉,從此大哥不說二哥”的事實。此后,“憤青”一詞幾乎失去了對某個群體的打擊能力。這是一個將所指范圍擴張修正詞義的典型案例。

而公知與精英,則是反其道而行之,其所指范圍越來越狹小、越來越極化。原本左、右都有的公知,后來甚至某種意義上直接成為以批評體制批評政府為主要目的的部分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代稱。精英一詞也差不多,從未有政府官員看見精英一詞時會誤傷自己的。某種意義上,在網(wǎng)絡的現(xiàn)實語境中,精英所指人群,與公知具有很大重合度。當然,比起公知,精英終歸稍顯中性一些。也正因為這樣,在大批被罵為公知的人也紛紛互斥公知,公知一詞已經(jīng)完全臭大街、被徹底放棄后,精英事實上成為原有公知人群新的嘯聚營地——盡管他們主觀上未必認同這一點。

現(xiàn)實語境中,無論是“公知”還是“精英”,都有著很強的啟蒙使命感,更覺得自己具備教化、啟蒙愚眾的能力與責任,也更有優(yōu)越感。這其實很容易理解,如果沒有一點優(yōu)越感來刺激多巴胺分泌,不知道在中國,有何理由讓人能堅持啟蒙的表達。對等地,啟蒙者也覺得群眾應該對自己報以信任,而不是輕易質(zhì)疑。如果遭到質(zhì)疑,他們經(jīng)常會本能地堅持自己既有的立場,申明自己的情懷,而對質(zhì)疑不做太多就事論事的回應——因為對方未必配。

以這次“王寶強婚變”的爭議為例,在討論中,即便已經(jīng)出現(xiàn)大量商榷意見,比如對當事人“隱私權”的判定是否有誤等,鮮見有作者做出直接回應或修正。這種姿態(tài),已經(jīng)近于立場先行。

只?!叭^正”可以炫耀的精英,確實可能引起大眾的“反智”

不幸的是,在互聯(lián)網(wǎng)帶來的話語平權時代,公知、精英,特別是主要以媒體背景為主的精英,其獲得信息、判斷真相的能力,已經(jīng)未必比很多普通網(wǎng)友有優(yōu)勢。特別在知乎等出現(xiàn)之后,一大批沒那么講情懷也不大在乎價值觀立場的專業(yè)人士,開始成為上述知識精英與大眾的第三方。他們自得其樂,東西放在那里,別人愛看不看,愛信不信,絕不氣急敗壞,絕不執(zhí)拗到底。有他們的存在,“知識精英”忽然發(fā)現(xiàn),過去自己字字珠璣的發(fā)言,居然經(jīng)常爬滿虱子。

當遺棄掉公知冠冕的精英,仍然以宣示自己的三觀正為樂,以“不是蠢就是惡:來定義與自己意見相左的人群,將智商、道德乃至出身、地位的優(yōu)越感置于平等的討論之上,那么大眾的反感,確實可能結(jié)出“反智”的果實。

如今,“精英”只剩下王小波所謂“明辨是非的能力”亦即自產(chǎn)的“三觀”可以販賣了。只不過,當今的思想市場上,這些他們視為珍寶的好東西,交易量經(jīng)常為零。不管他們自認為如何,不管他們是不是“公知”潰散后的殘兵,不管他們是否接受“精英”的稱謂,如果那些被貼上“精英”標簽的寫作者要在堅持自己價值觀的前提下言說,而不被大眾強烈質(zhì)疑,就應該更懂得尊重,更勇于自省,更心存悲憫。

當然,做一個對大眾有影響力的精英,還有一條捷徑,就是成為一個自己曾經(jīng)鄙視的人,像某些利用人性弱點成功的自媒體號一般行事。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此處有一個令人不安的悖論陷阱。

“公知”和“精英”的先后塌陷,并非咎由自取

我不認為這次撕裂,真的表明“精英”與“草根”或“大眾”的決裂。如前所說,此間的“精英”完全不能代表中國精英群體,此處的“精英表達”,也完全不能代表中國精英群體現(xiàn)實的亦或理想中的主流價值觀。嚴格來說,他們從未在一起過,又談什么決裂?如果注定決裂,也只是一小部分人與“大眾”尷尬的告別。

從“公知”到“精英”的先后塌陷,也不能說是精英的咎由自取。現(xiàn)實言論空氣的溫度之低,公共話語空間的被動萎縮,而“知識精英”如同被捆縛雙臂參加比武,焦慮與焦躁,自然難免。

從另一方面來講,字面意思更中性的“精英”與“草根”或“大眾”的對峙,是否將更多地取代色彩更濃烈的“左/右”維度?在現(xiàn)實的言論生態(tài)空間里,這也不算是意外的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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