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都挺好》幾乎每天都在上熱搜,可熱搜里的明明是“都不好”。
蘇母的突然離世,讓蘇家的崩塌一發(fā)不可收拾。蘇父和兩個兒子的剪不斷理還亂,讓“明事理女團”的“善”更顯岌岌可危。千頭萬緒之中,一個從根子上就有問題的原生家庭讓人們感喟又感懷。不能說人人皆能從這部劇里實現(xiàn)普遍共情,但這些擺到臺面上被盡然剖開的現(xiàn)實裂痕,多少能讓每個置身中國式家庭之中的觀眾有所投影。
家庭倫理劇要成為“社交貨幣”不難,難的是要依托于一個母題源源不斷地產出二次議題,這在近兩年的電視劇市場中并不多見。上一部做到這個熱度的是《歡樂頌》(然而這部劇歸屬于更大的都市劇品類內),劇中“五美”的群像式關系也為話題發(fā)酵創(chuàng)造了更多維度的可能性。相比之下,《都挺好》的刷屏熱議,更顯聚焦,總體著眼在一個看似新鮮的老問題上——原生家庭。
放眼世界,對于作為社會最小單元的“家庭”的審視,恐怕沒有什么國家比中國的狀況更復雜。一個中國式家庭的對內或者對外交往,各有各的幸福,也各有各的不足為道。而對這一現(xiàn)實狀況進行觀照的家庭倫理劇,也在過去幾十年中方興未艾,較之國劇總體市場的規(guī)模始終可觀。
千禧年可視作一處分野,在此之前的家庭倫理劇大都是原生家庭范疇內的探討,轉型社會所帶來的家庭震蕩足以構成充分的戲劇濃度;而在電視劇《牽手》熱播之后,再生家庭或言次生家庭的危機,則成為劇作熱門。兩條線索撐起了十多年間家庭劇的主要話語:一是“新生”家庭的婚姻危機,以《蝸居》為典型代表;二是“新生”家庭的“新生”親情關系,以《媳婦的美好時代》為標桿,關于婆媳關系的敘事占據(jù)了長時間的主導地位。
若是能理解一個階段以來中國家庭倫理劇的熒屏主調,就不難管窺“原生家庭”這個老生常談的社會議題緣何能在《都挺好》之上解出新意。無論是蘇大強在久久壓抑之下觸底反彈的極端自私,或是蘇明哲狂妄的偽善以及自以為是,還是“巨嬰”蘇明成的劣根性,這個受到男權凝視的“傳統(tǒng)”中國家庭,可以說包裹著重重危機,一點即燃。而這種貌似不新鮮的探討,也在實質上生成了一種重新復歸社會結構基本面探討的重要價值:對于被付諸倫理傳統(tǒng)和殘酷現(xiàn)實雙重底色的中國原生家庭,究竟應當如何自處?失衡的犧牲與奉獻,以及似乎不言自明的“打斷骨頭連著筋”,在今天的社會語境當中又該如何被重新審視?
這些是《都挺好》構成“熱點”的邏輯起點,也進一步延伸出了其更值得去開掘的其他社會學意義:對這個原生家庭背后失衡的權力關系所展開的批判與反思。
有人用“這個家庭沒有愛的潤滑,完全靠權力維持”來描述蘇家的運行邏輯,遂之可帶出一系列新的思考:以大嫂吳非、二嫂朱麗和女兒蘇明玉為代表的劇中主要女性角色,在這個家庭中受到的不同程度的父權規(guī)訓,在某種意義上暗合著蘇家“重男輕女”的偏頗傳統(tǒng)。這些總體正面的女性形象,在傳統(tǒng)家庭劇里不多見,也反向呼喚著真正明確、平等的性別權力關系亟待在這個具有縮影性的家庭里重生。
主體形象“缺席”卻幾乎貫穿全劇始終的蘇母形象,則成為家庭里最為吃重的家長權力,而寄托在一個女性身上的對男性權力的倍加推崇,則把這種不合理的倫理傳統(tǒng)推至高潮;家長對蘇家3個子女的規(guī)劃式培養(yǎng),充滿著武斷與蠻橫,教育權利的不均等支配則代表了另一層面的權力失衡;隨之帶來的子女間糾葛,在長久以來未得妥當處理的狀況下,又被放大為影響更甚的社會矛盾。他們所面臨的拷問,早已不是一個家庭內部的小打小鬧,儼然波及更普遍的社會關系層面。
所以,觀看《都挺好》的過程會讓人感到顯而易見的壓抑和郁悶。來自原生家庭更深層的現(xiàn)實痛點,帶來不同程度的“撕裂”效應。甚至也有人對此加以批駁,溫暖又明亮的現(xiàn)實主義題材為什么會顯得如此風雨飄搖?但在當下如此多“不痛不癢”的敘事當中,《都挺好》所揭示的殘酷或許才是這部劇最可貴的意義:被熱議的“原生家庭”、直擊痛點的權力規(guī)訓,被放置到大眾面前,其重要的價值是幫助“脫敏”,而不是讓人們陷入更深切的恐慌與焦慮。
(責編:宋心蕊、趙光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