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閑人淡時光軟
作者:章銅勝
這幾年,越來越喜歡老房子了,常找機會往徽州跑,去看遍布鄉(xiāng)村的老房子。在徽州,多的是老房子,總覺得自己和那些老房子是有緣分的,很多老房子,在我看來是分外的親切,仿佛似曾相識,好像自己曾在這樣的房子里住過、生活過一樣。這種感覺總是說不清楚的,但在自己的心里分明是真切的,莫非這就是我與徽州老房子前世的緣分嗎。
往徽州跑得多了,這份感情就更濃烈了,拋不開,舍不下的。有時,不只是和那些老房子,也和住在老房子里的人。汪老爹,是我在徽州認識的,他仍住在祖上傳下來的老宅子里,我和他見過的次數(shù)并不多,總共也只有兩三次,但我一直把他當成自己的長輩,當成自己的忘年交,他大概也愿意把我當成朋友吧。
認識汪老爹,是在二十多年前,其時,汪老爹還不能稱之為汪老爹,大概只能稱他為汪大伯吧。那天,也是機緣巧合,我去歙縣尋訪一個朋友,未遇,卻遇上春天的一場雨,便在村莊邊一處老宅子的屋檐下躲雨。躲雨時閑著沒事,便看眼前的雨,看遠處水汽淋漓的山,看青綠的田野和樹,看水墨一樣的徽州老房子。正看得出神,發(fā)現(xiàn)從身后的門邊走過來一個人,他先打量了一下我,見我是陌生人,剛要回頭,又遲疑了一下,向我走來,招呼我說:“小伙子,看上去,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先進來坐會兒躲躲雨吧?!彼恼Z氣既不熱情,也不冷漠,只是淡淡的,我正猶豫間,那個人已經(jīng)進屋去了,我有幾分尷尬,但還是隨著他進屋去了。
我朝門里望了望,看到里面的天井,天井旁邊擺著一張小方桌和幾個小椅子,天井靠墻的那邊有一個花臺,他正坐在方桌邊的小椅子上,就著天光在看書。大伯見我進來了,提起桌上的茶壺,往小杯里給我倒了大半杯茶,用手一指凳子,說:“坐下來,喝點茶?!蔽业懒酥x,便坐了下來。
我不知道話題該從哪兒提起,是我今天的遭遇,還是大伯正在看的書,或是這惱人的天氣,我從來都不是善于自己尋找和主動把握談話主題的人,更何況眼前是一位比我年長的人,便不知該說些什么了。于是,我不自然地向四周看了看,大伯家的宅子并不是很精致,在舊時的徽州,只能算是一戶家境普通的人家,墻上的木雕也是很簡單的樣子,但房子里收拾得清清爽爽,能看得出來大伯在生活上是個比較細致的人。
天井靠墻邊的那個小花臺里,栽了兩叢南天竹,一株牡丹。經(jīng)冬的南天竹,仍掛著一串一串的紅果子。那株牡丹一看就是養(yǎng)了多年的老本牡丹,比南天竹要高出一截來,牡丹的枝散開成一大蓬,枝上的花苞已經(jīng)膨大,將要開了??吹侥档?,我很開心,對大伯說:“您家的牡丹真好,在我老家也有許多人家種牡丹的?!贝蟛痤^來,看了我一眼,來了興致,說起了他的牡丹,我們就這樣開始聊起來。
從牡丹開始,我和大伯之間的話題越扯越多,像屋外的雨,細細密密。大伯姓汪,他說自己是汪王大帝的后裔,栽茶種地之外,平時喜歡看一點歷史演義類的書,有時也讀一些詩。想來,我和大伯之間也算是有一些共同的愛好和話題,聊起來也就不顯得生分了。我更感興趣的是大伯家的老房子,我問了他房子的來歷,他只是淡淡地說,都是祖上留下來的,在徽州,這樣的房子沒有什么特別。一戶人家,總要蓋一棟像樣點的房子,留給子孫。一棟可以傳之子孫的房子,也是一個徽州人可以標榜的成就之一。我不能理解這棟房子之于汪大伯的意義所在,是居住的安逸,還是感念祖上的恩德,也許這只是一棟可以在其中繁衍生息的房子而已,一輩又一輩,一代又一代,他們就這樣生活在徽州的鄉(xiāng)野,耕讀傳家,開枝散葉。
相對于徽州的老房子來說,我更喜歡像汪大伯這樣生活在老房子里的人。他們于栽茶種地之外,還可以讀點閑書。天晴時,躬耕于隴畝之間,也辛苦??捎晏?,坐在一小方天井里,看看門前的風景,品品自種的茶,看屋外的四季,也看院子里的四時。如此悠閑的時光,就變得濕軟可親了。有時候,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如汪大伯一樣,有一棟老宅子,過著耕種自給,悠閑散漫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