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世紀前后的幾百年間,東地中海沿岸、南亞次大陸、東亞大陸的幾大古文明,不約而同地進入一個精神飛躍時期。德國存在主義哲學家雅思貝爾斯將這一時期命名為“軸心時代”,也即人類精神樞軸形成的時代。軸心時代的一個顯著成果,便是先哲歷經(jīng)數(shù)代鍛冶,構建觀照宇宙、社會、人生的文本,成為延傳后世的經(jīng)籍,筆者曾將其稱為“文化元典”(參見拙著《中華元典精神》,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堪稱“元典”的論著略如下述——
希伯來的《舊約全書》《新約全書》;
古希臘的柏拉圖《美諾篇》《巴門尼德篇》《理想國》,亞里士多德《工具論》《物理學》《形而上學》等群哲論著;
古印度的《吠陀》及承續(xù)其緒的《梵書》《森林書》《奧義書》,以及由“經(jīng)藏”“律藏”“論藏”組成的佛典;
中國先秦的“五經(jīng)”(《詩》《書》《禮》《易》《春秋》),以及《論語》《孟子》《老子》《莊子》《荀子》《韓非子》諸書。
文化元典提供第一批原創(chuàng)性理念與范疇,構筑諸民族乃至整個人類的精神家園。作為先民智慧的結晶、后人思想運行的基軸和騰躍的起跳板,元典精神具有歷久彌新的價值。英國科學哲學家懷特海說:“兩千五百年的西方哲學史不過是柏拉圖的一連串注腳?!笨梢娢鞣饺藢ζ湓涞囊缿{。中國哲人張載說:“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王夫之說:“六經(jīng)責我開生面”,將作為“往圣絕學”的元典(如六經(jīng))視作開辟“萬世太平”的精神起點。
“六經(jīng)”乃中華元典的基干,而“樂”本無經(jīng),傳之后世的實為“五經(jīng)”?!拔褰?jīng)”是殷周王官的集體創(chuàng)作,流傳數(shù)百載,由下移民間的晚周諸子(如孔子及門徒)修纂成冊。春秋末年的孔子(前551—前479)并非《詩》《書》《禮》《易》《春秋》的著作者,而是整理者、闡述者,“述而不作”即此之謂。孔門再傳弟子追記孔門師徒言行,成《論語》一書。
《論語》成書于戰(zhàn)國初年,恰值“五經(jīng)”編纂、集成的關鍵時段,也是諸子成書前夕,故《論語》上承“五經(jīng)”,下啟戰(zhàn)國諸子。諸子書多與《論語》保有因緣關系:或者發(fā)揚其遺緒(如《孟子》《荀子》),或者與其展開辯難(如《莊子》《韓非子》)。因此,《論語》處于中華元典的樞紐位置,其著力闡發(fā)的仁學與禮學,構成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基干,對于兩千余年的中國社會發(fā)揮了重大影響。
與印度元典、希伯來元典不同,《論語》“敬鬼神而遠之”,宗教色彩淡薄,并且很少玄談“性與天道”,不大正面言及哲學本體論、宇宙論,其探討的多是平實的人生哲理,將“五經(jīng)”要義包蘊于日用常行之中,論仁、論義、論禮、論智、論信、論孝悌、論君子,寓大道于人倫,自成一種非神文的人文思想系統(tǒng),這是《論語》智慧的特色所在。通過《論語》的解讀,能夠加深對中國歷史、中國文化的認知,有助于把握其優(yōu)長與缺失。
元典作為蘊藏著豐富文化基元的文本,預留無限寬闊的詮釋空間,具有常釋常新的潛能?!墩撜Z》弦誦之聲不絕千古,世世代代的人們在閱讀間發(fā)出“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的贊嘆。千百年來,《論語》的注解及詮釋本多不勝舉,如今,張艷國教授著《〈論語〉智慧賞析》,把握住中華元典的人文要義,并以新銳的現(xiàn)代意識觀照,從人生哲學入手,旁及政治觀、社會觀、教育觀,綱舉而目張。該書從《論語》的語錄體風格出發(fā),采取逐段解析的方式,提煉各篇主題,予以凝練概括,擬就的一些小標題,不失原義,又用語鮮活,富于時代性和感染力。通過“與古人對話”,把原文所蘊智慧提煉出來,展現(xiàn)先哲的現(xiàn)代啟示,并將自己的研究心得融入其中,展示了新的學術視角。(馮天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