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里喂有一頭黑母豬,它可是我家的功臣,家里的花銷全靠賣豬崽的錢。
人們常說,喂老的母豬能成精,這話一點也不假。起先,初為豬母的黑母豬還比較羞澀,一直循規(guī)蹈矩,一不禍害莊稼,二不在家偷食,偶爾帶著一窩兒女到門前屋側(cè)溜達一圈。母親提著木槽在門前拿一長柄勺子敲幾下,嘴里叫喚,豬娃啰啰。黑母豬引著十二、三頭小豬崽浩浩蕩蕩地回來,吃飽喝足后,它們躺在草堆睡覺。
喂了四、五年,黑母豬也許是過度生兒育女,圓潤的身軀變得消瘦不堪。懷孕的黑母豬兇猛似老虎,拆欄撬門輕車熟路。家里新夾的米還沒有篩糠,母豬聞到陣陣溫暖的米糠香,趁母親在灶屋做飯,它溜進堂屋,長嘴巴一下伸進籮筐里,咬了一大口米糠,迅即跑回豬圈,將口中的米糠吐出石槽,慢慢地享用,邊咀嚼邊哼叫。懷孕的母豬打又不能打,我順手拿起放牛的鞭子,一邊抽一邊教訓(xùn)它:糧食都不夠吃,哪有你的份?豬就是吃糠咽菜的命。你望什么望?有本事你去偷隊里的花生,水田抽苞的嫩穗正香著呢。母豬待在墻角一動不動,翹著長嘴吧,瞪著小眼睛,嘴里一直哄喚,似在說,好,我知道了。
這幾天,黑母豬夜里偷偷溜到南邊崗的花生地,拱食還未成熟的花生泡。黑母豬晝伏夜出,白天在欄里避暑,好不愜意。那夜,我們剛剛乘涼回來,黑母豬慌慌張張地從巷子里跑回來,在欄里喘著粗氣,驚魂未定的樣子。生產(chǎn)隊安排人夜里照看花生,黑母豬自此一直待在家里,哪兒也不去。
夏天的天氣越來越熱,黑母豬經(jīng)常跑到門前的水凼里玩水,弄一身泥才回來。生產(chǎn)隊抗旱開了大塘的涵管,塘里的水越來越淺,在烈日下暴曬的大塘散發(fā)一陣陣腥氣。黑母豬好像發(fā)現(xiàn)什么,它在大塘淺灘的淤泥凼子里滾來滾去,它玩了一氣,翹著腦袋望著在塘里嬉戲的我們。黑母豬試探性走到水中,露出長鼻子,東嗅嗅西聞聞。它把整個頭潛入水中,一會兒,它的大嘴里含著一個大河蚌。它張開鱷魚一樣的大嘴,將河蚌往上一拋,一接,一咬,只聽嘎嘣的聲音,河蚌已經(jīng)粉身碎骨,黑母豬享受河蚌大餐。
聽小伙伴說,河蚌能喂豬,河蚌肉還可當(dāng)菜吃。我好久沒有吃肉,塘里的河蚌不少,在水里經(jīng)常踩到大河蚌。我立馬起身回去端來一口大腳盆,趴在上面劃向塘中間。小伙伴一起圍過來,說幫我摸河蚌。在淺水的地方,我們靠腳踩,踩到河蚌,就潛下水摸起來。深水的地方得泅水,小伙伴四散開來,然后一起潛入水底,兩手像梳子一樣在泥里梳一遍,摸到河蚌就浮起來。
要不了多久,我們摸了一盆河蚌。我們推著木盆向岸邊游去。這么一大盆河蚌,我端不動,小伙伴幫我抬。回到家,分兩個腳盆裝,又去缸里舀水養(yǎng)著河蚌。母親做的河蚌肉真的香,可惜要豬油炒。黑母豬現(xiàn)在可高興了,不用下塘去摸河蚌,它睡在豬圈里,醒了就跑出來,從木盆含一個河蚌到豬槽慢慢地享用。
晃眼十多年過去,黑母豬老了,一窩才下三、四個,已經(jīng)沒有飼養(yǎng)價值。沒有人關(guān)心它是否長胖長痩,它越來越令人討厭,不是拱垮門,就是偷走來不及倒進米缸的米。
說起這頭黑母豬,當(dāng)初還是賣葡萄換的錢才買回它。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一陣夜雨后的早晨,黑母豬到處尋找食物,摸進了葡萄院,葡萄樹在劫難逃。黑母豬的鼻子如同挖土機一樣,在葡萄樹根下挖一個大坑,根被它尖尖的牙齒咬斷。它仇恨般拉扯出來,將一根根樹根咀嚼成碎片。
第二年春,葡萄樹再沒有抽出嫩芽,干枯著一動不動。不知道出于憤怒還是其他的原因,父母親商量要賣掉黑母豬,叫屠夫估了價。母親晚上特意熬了有米有糠的粥,這是黑母豬下豬崽才有的待遇,母親嘴里念叨著什么。這頭為我們家立下汗馬功勞的黑母豬,將要成為別人的盤中餐。
[作者簡介]:潘兵華,湖北省孝昌縣人,就職于深圳。有散文、小說發(fā)表《孝感晚報》《孝感日報》《中山日報》《農(nóng)村新報》《長江叢刊》等報刊雜志上;在論壇文學(xué)版發(fā)布文章二百篇約四十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