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商人錢云富做夢也想不到，原本希望通過“以投資修路換土地”交易豪賺一筆，未料付出大把投資后卻遭遇“截胡兒”——上千畝土地被人控制，自己想要卻要不到。
與全國各地一樣，位居山城的汽車之城十堰，在這場持續(xù)經年的“搶地”戰(zhàn)爭中，其土地升值超過10倍。有參與協(xié)調的當?shù)卣賳T感嘆：此事遲遲無法處理的主要障礙，其實是地價暴增背后的巨大利益。
記者循線調查發(fā)現(xiàn)，千畝土地爭奪戰(zhàn)因牽涉工商銀行法人代表姜某某的責任審計，而被審計署成都特派辦盯上，并被揪出多處土地違規(guī)違法操作。記者獲得的大量文件清晰地呈現(xiàn)了涉及土地的“另類操作”路徑。而令人感到詭異的是，即便由審計部門直接曝光的違法違規(guī)案，至今也未受到糾正。
建設項目換土地
錢云富感受到了經濟蕭條對他的沖擊。這位“中國民營企業(yè)500強”——十堰榮華東風汽車營有限公司（下稱“榮華公司”）的掌門人，在2008年金融危機前，他的身家最多時超過60億，如今，他潦倒到出差辦事都要算計住100元還是200元的酒店。
因并購激進及資金鏈斷裂而債務纏身，如今他已經面臨破產之境。地方政府為此多次開會為榮華公司解困謀劃。“現(xiàn)在能拉我走出破產危險的，是拿回屬于我的土地?！卞X云富說。
在錢云富的賬本里，自己投資應獲得的土地至少在500畝以上，按當前每畝150萬的價格計算，其總價超過7億元。
這塊牽涉巨額利益的土地，與2004年十堰市的“重慶路”建設有關。當年8月，十堰市國土局發(fā)布《掛牌出讓重慶路改、擴建項目及兩側土地公告》，向社會招徠墊資修路的實力企業(yè)。公告稱，摘牌企業(yè)在完成相關路段的建設后，可獲得的對價是：以每畝10萬到18萬不等的價格，獲得1400畝商業(yè)、住宅用地。這一被稱為“建設項目換土地”的做法，在很多地方都被嘗試，變相解決了地方政府投入基礎設施建設資金不足的問題。
一家名為十堰市惠澤貿易有限公司（下稱“惠澤公司”）的企業(yè)與榮華公司結伴而來，并最終拿下這個項目。錢云富告訴記者，當時十堰市農村信用社副主任李維林與他熟識，希望借助自己的資金實力，一起操作這一項目。
據(jù)轉述，李維林通過關系，掛靠中國化學（5.640， -0.01， -0.18%）工程第六建設公司（下稱“中化六建”）的資質參與競標，并順利中標。榮華公司為競標提供了1000萬保證金，相關單據(jù)顯示，2004年9月6日榮華將錢轉入中化六建的賬戶，后者將此款轉作投標保證金?！俄椖砍山淮_認書》由中化六建與十堰市國土局簽訂，并辦理了公證。
2004年11月，榮華公司與惠澤公司簽訂了一份《工程項目合作協(xié)議書》，約定由榮華公司作為項目建設的投資主體，惠澤公司負責施工管理，待項目完成實現(xiàn)利潤后，雙方按5∶5比例分成。按照榮華方面的解釋，協(xié)議約定的利潤主要指的就是所獲1400畝土地后，各分配700畝。
地價暴增分配生變
2006年7月，重慶路改擴建項目完成并通車。依據(jù)中標時的承諾，當?shù)卣畱蛑谢ń桓锻恋?。作為實際收益人，榮華公司和惠澤公司開始操辦此事。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榮華公司提供的多份雙方簽訂的協(xié)議上，利潤分配方案不斷發(fā)生變化，榮華公司所主張的土地份額由700畝慢慢縮水為450畝。
更為重要的是，原先的中標單位為中化六建，按照規(guī)定，土地的受讓方應為中化六建。為了“突破”這一障礙，中化六建專門提交申請，請求十堰市國土局直接將土地變更到惠澤公司。
記者注意到，中化六建的申請非常簡單：申請貴局（十堰市國土局）將具備開發(fā)條件的轉換土地辦理到惠澤公司為謝。申請的落款時間為2005年9月。
一份由十堰市審計局出具的文書顯示，2006年項目完成時，惠澤公司獲得供地501畝，2008年至2011年間獲得311畝。至今，1400畝土地到位800多畝。
“實事求是地說，項目是李維林操作的，按照當時的約定，我是同意將土地辦到他控制的惠澤公司名下。我們約定，在惠澤獲得土地后，再將屬于我的土地辦到榮華名下，沒想到他們變臉了?！卞X云富說，由于在分配上出現(xiàn)爭議，直到現(xiàn)在，榮華公司僅拿到327畝土地。
中國建設管理與房地產法研究中心執(zhí)行主任、知名地產律師王才亮表示，類似“建設項目換土地”的做法在全國并不少見，但像十堰市國土部門這樣違規(guī)的操作方式卻較罕見。一般的做法是，中標單位在獲得土地后，會以合作開發(fā)的方式，將土地交由特定公司開發(fā)。“作為執(zhí)行政策的國土部門，理應依法行政，將土地轉讓給中標單位，而不是其他公司?！彼f。
究其原因，錢云富稱，最主要的是因為土地在那段時間內漲得很快。十堰另一位地產老板也向本報記者證實，十堰市區(qū)的地價2006年至2010年間不斷上漲，2010年后更是快速大幅上漲，最高時每畝地價超過400萬元。
在一份材料中，錢云富寫道，討要土地的事從2010年開始，但要了6年也沒有任何結果。
就在這個時間段，榮華公司受金融危機及替多家銀行墊款造成資金損失影響，資金鏈斷裂，陷入經營困境。榮華公司的一份材料顯示，在政府的支持下，過去幾年間他們償還負債及利息36個多億，壓力減小了很多，但目前包括銀行欠款在內的外債仍有6億多元。
成立于1995年的榮華公司，目前注冊資金為1.4億元，主營汽車銷售、商業(yè)零售、項目投資，連續(xù)多年躋身全國上規(guī)摸民企500強之列，在十堰舉足輕重。
多份政府會議紀要顯示，為避免榮華公司對當?shù)亟洕敖鹑谥刃蛟斐捎绊?，十堰市政府曾多次召開專題會議，研究幫扶之道。
審計曝光驚人違法操作
在錢云富看來，榮華公司陷入困境，與惠澤公司遲遲不將土地過戶有關。而在實體經營困難的背景下，要想令榮華走出危機，最直接有效的辦法，依然是盡快讓土地到位。
在最近一次十堰市政府的專題會上，當?shù)卣嘘P負責人也直接督促榮華、惠澤盡快履行協(xié)議。而在一份十堰市委常委會的會議紀要中，則明確要求“盡快完成審計工作，解決土地糾紛”。
值得注意的，與政府積極參與不同的是，十堰市政府法制辦通過文件的方式呈報市委市政府。文件稱，市國土部門與中化六建簽訂協(xié)議，卻將土地出讓到惠澤名下，該操作不具備合法性。對于榮華與惠澤的分配問題，文件提醒政府應謹慎，“不宜以任何形式文件進行硬性約束，以免陷入不必要的訴訟之中”。
另外，法制辦還認為，政府2004年啟動項目換土地拍賣時便已違規(guī)，因為當時相關地塊為集體用地，出讓需獲得省國土廳批準。
記者循線追蹤發(fā)現(xiàn)，上述警示與審計署成都特派辦介入有關。2011年6月，國家審計署成都特派辦對十堰工商銀行審計時，發(fā)現(xiàn)榮華公司欠工商銀行貸款逾期未還，進而延伸審計榮華公司。他們發(fā)現(xiàn)，榮華公司將資金劃轉到中化六建，后又轉付到十堰市國土局，為此又延伸到市國土局進行榮華公司投入重慶路項目資金的審計。
記者獲得的該份《審計取證單》顯示，審計項目為“工商銀行法人代表姜某某經濟責任審計”。該文件在審計（調查）事項摘要中指出，在延伸審計十堰市國土局過程中，發(fā)現(xiàn)存在多處違規(guī)違法。如“以其他公司名義競拍土地使用權”，“在取得省國土廳批復前違規(guī)賣地”，“違規(guī)將879畝土地過戶到惠澤公司名下”以及“惠澤公司未支付完費用即違法賣土地”等五大問題。
錢云富拿著一份《重慶路項目補充協(xié)議書》對記者表示，這份協(xié)議非?；奶啤Ｓ浾咦⒁獾?，該協(xié)議甲方為十堰市國土局，而乙方卻是“中化六建（十堰市注冊公司為：十堰市惠澤公司）”。
查詢企業(yè)信息獲知，惠澤公司從成立至今都是由自然人出資的有限責任公司，中化六建是國有企業(yè)，惠澤并非前者下屬的控股公司。
“以惠澤公司代替中化六建，成為土地的受讓方，這是國土局個別官員違規(guī)操作的結果?！卞X云富說。包括楊立新、劉凱湘等在內的多位國內知名民法學、商法學專家指出，此補充協(xié)議不能作為置換土地辦理出讓手續(xù)的依據(jù)。以上述方式完成過戶，明顯違反招投標法的基本原則。”
記者9月20日就此采訪協(xié)議簽訂者、十堰市國土局副局長王春明時，他表示，協(xié)議上有關乙方的表述，有其歷史原因?！罢块T辦事，都是有依據(jù)的?！辈贿^，王春明并未向記者提供或解釋具體的法律依據(jù)。對于外界質疑其與項目操作方李維林的關系問題，王最初以跟李不熟回應，后又改口稱“十堰不大，說不認識也是不太適合的”。
據(jù)多位接近當?shù)毓俜降娜耸勘硎?，李維林最初為十堰農信社副主任，后升遷為湖北省農信聯(lián)社副主任。記者近日多次聯(lián)系李維林，但一直未能成功。記者前往惠澤公司采訪，工作人員稱董事長李維普不在，記者多次撥打其手機，也一直無人接聽。
